穹這麼說,當然不會是指她缺少相關知識。
畢竟無論怎麼說她都是從原初的南缪女神那裡繼承了愛欲與生殖,既然掌管着權能,自然天生有着相關概念,這是毋庸置疑的,但理論知識和實踐終究不一樣,最終導緻的結果就是穹發現自己雖然完全明白應當怎麼做,但是卻絲毫沒有實感。
原因其實也很好理解,畢竟穹從本質上來看其實并不真正屬于這個世界與時代,她并非是天生的神明,而是由神的軀體和人的靈魂強行組合而成的,如果穹不是穹,不是受她原本的世界所偏愛的“命運之子”的話,她早就沒有機會坐在這裡和烏圖說話了,即使不在被拉到這個世界的過程中卷入時空亂流死亡,也會在進入這神果化成的軀體一瞬間被當做養分吸收泯滅,穹能夠獲得這副軀體的承認,作為神明“二次誕生”,本身就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
但是即使如此,穹在此世的定位仍然是一個“外來者”。
她的靈與肉在甯伽爾的母胎之中時就不穩定,即使到現在,仍然還是不穩定,她屬于神果之軀但神果之軀不屬于她,她可以自如地使用它行走世間,也可以調動一部分權能,但是這些她全部都是擁有“使用權”,而非“主權”——她的靈魂與□□的兩個獨立的個體,僅憑自身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完全融合。
也正因如此,即使神果自瀛海長成,繼承了原初大母神的一切權能與大源,又有着天父安的神力,本該一出世便立于諸神頂點成為至高神,現在的穹卻也不過隻是個主神罷了。
“隻是個主神罷了”這話說起來可能有點兒凡爾賽,就算是在這百廢待興到處都是機緣的原初時代,對于絕大多數神來說,主神之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即使一千年一萬年,也沒有辦法夠到主神的台階,最後隻能感歎一句“命中沒有的,即便強求也得不來”聊以慰藉,但對于穹來說,這話卻再貼切不過了,絲毫不會顯得誇張。
現在位于衆神之首的是同作為衆神之父的安與恩利爾,接着便是深淵的恩基,他們三神組成了宇宙三聯神,三神之下的第一位屬于月神南納,接着便是雙生的穹和烏圖,作為月神長子,他們兩個的地位是平等的,并且和南納一起組成了星辰三聯神。
雖說在所有諸神之中位列第五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位高權重,但與絕對的第一比起來的話就不夠看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不改變,那她就隻能永恒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穹自己當然也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與對出生前的事情一知半解的烏圖不一樣,穹有着“言眸之明”①,她可以看透一切虛妄,也能夠看到世間發生的所有一切,無論是現在、過去還是未來發生的事,在她的眼中都無所遁形,因此她當然也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但是知道隻是知道,這并不代表她能夠自然地接受這件事,她身邊的所有人對她都視若珍寶極盡溺愛,不用她開口,所有好東西都會擺到她的面前來,她先揀選,然後才能輪得到别人,不是萬千寵愛于一身形容她,而是她釋義萬千寵愛于一身。
因而她雖然對自己現在的位格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但卻沒有辦法接受自己一直處于這樣的狀态,即使不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愛着她的她身邊的所有神與靈。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不改變的話,終有一天她還是會被吞噬的吧,然後重新回歸她在一開始的時候僥幸規避了的“命運”——也就是死亡。
她是愛欲的掌控者,但是光是靠理論是沒有辦法完全将這推動世界發展的原初動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愛欲之神不可或缺,如果她做不到,将來自然會有新的愛神來履行神職,不僅僅是愛欲,其他的權能也是一樣,總有神會将她代替,到那時,她也就不再被需要了。
為了不讓生活失去波瀾,如非必要穹很少會使用權能看往未來,但這種事情即使不用權能也是可以輕易想見的,她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正好這時候烏圖來了,于是穹順勢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烏圖。
而她雖然說話間語焉不詳,但對于關系緊密的雙子來說,别說是言之不詳,即便是不開口,隻憑借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一個眼神,都足以支撐他們流暢地理解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于是烏圖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他并不知曉穹憂慮的真正原因,在他看來,穹是她的同胞妹妹,是南納和甯伽爾的女兒,而非南缪與安的後繼,但很顯然,這并不影響他竭智盡力地悉心為穹謀劃。
“我聽聞在天地初開的時候,有一株靈草吸收了原初的法則誕生,因為它是天地共同孕育的世界上第一株植物,一直都受到諸神的敬重,它具有調和的特性,可以調節一切缺陷,在原初之時它曾大放異彩,但到現在已經成為了口口相傳的一個傳說,據傳在世界穩定之後它便消隐了身形,再沒有被誰目睹過,隻能知道它是隐匿在了一座山中。
”
烏圖思索了一下,又說道:“我雖然也聽說過這件事,并不能确定這座山在哪裡,既然是你需要,那麼我會尋遍每一座山,然後将它找到帶來給你。
”
但穹搖了搖頭,她說:“我要我們一起去。
”
“如果我要改變我的命運,我就必須自己做出行動,而在我的旅程中,你會是我的幫助者,而非代行者。
”
“讓我們一起騎馬到山上去,我願意走遍每一座山,無論是香柏雪松之山,還是銀礦寶石之山,我要去往滾滾河流的盡頭,我要去往高原,看底裡斯河的河水噴湧而出,我要登上高山,讓我的眼睛凝視深海。
”
“受冠者為王,在我們的加冠禮上,所有神明共同之父安給予我至高無上的神力,并将聖冠贈與我,他讓我成為審判者,給我判斷與裁決的權力,深淵的恩基給予我毀滅與創造,又給予我希望與惡兆,天地之主恩利爾給予我天地,他給予我權威與王位,戰鬥與紛争,他給予我暴風,又給予我塵雲。
”
“他把天空放在她的頭上作為冠冕,把大地放在她腳下作為鞋履,又予我聖袍與權杖,從那時起,我便有了王之名……但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真正開始履行作為王的職責。
”②
穹在未來到此世時隻是一個幼童,來到這裡之後雖然過了許多年,但似乎是因為變換了種族,她的成長也變得特别緩慢,一直到現在也不過是勉強稱得上是個少女,心理年齡則與外表相當。
很顯然,指望着現在的她立刻上位成為一個合格的統治者是不現實的,烏圖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他沒有說話,靜靜地聽着穹繼續說未完的話語。
穹擡起眼簾,一雙眼睛灼灼地閃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