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縣地域狹小,它的東北面是長江,西面有烏江,南部則有涪江,縣城就位于三江彙聚之地,自古便是渝東咽喉。
到了巫山縣後,方重勇終于知道為什麼朝廷要把駐軍的地方搬遷到這裡了。
因為比起夔州府城附近船來如梭,無數船隻排隊等清關,這裡江面狹窄,航道單一,顯然好控制得多,很容易便能封鎖江面。
朝廷收縮簡化了西南的防務,自然也會選擇最是省錢省力的辦法。
作為屯兵之地的夔州府城與白帝城,自然因為商埠的繁榮而放棄了絕大部分軍事功能。
王忠嗣找方重勇當然不單單為了“招女婿”,而是有件事情很急切,夔州府城人多眼雜,不方便辦,隻能來到巫山縣的東陽府才能辦。
巫山縣郊外潮濕,植被茂密,多的是蛇蟲鼠蟻。
王忠嗣命人仿照僚人的建築習慣,在野外大營樹立了很多高腳屋(即幹欄式結構),與僚人的居所看上去别無二緻。
不得不說,這位将軍哪怕是被貶斥,到地方上以後,對軍務也是用了心的。
二人爬上一個簡陋的高腳屋,裡頭竹牆上的陳設皆是弓弩刀劍。
兩人落座之後,王忠嗣将一封從長安送來的書信交給方重勇查看。
趁着方重勇在看信,王忠嗣歎息道:“我被貶東陽府,身邊一個幕僚也沒有。
如今遇到難以抉擇的大事,無人可以出謀劃策。
說來也是悲哀,我顧忌家小,有時候真是羨慕你父親行事果決,辦大事不惜身。
”
這封信,是太子李瑛寫的。
李瑛給王忠嗣寫信,很有些蹊跷。
因為後者跟李亨一起長大,關系匪淺,與李瑛卻并無多少往來,也談不上什麼交情。
而現在李亨幫不上王忠嗣什麼忙,甚至被貶東陽府以後,連信也沒有寫過。
李瑛告訴王忠嗣,他可以想辦法讓後者順利回長安,并在宮内擔任禁衛統領一類的職務,不知道王忠嗣覺得如何。
并且李瑛還強調說,李亨已經知道此事,也沒有表示反對,一切由你自己定奪。
意思是這樣,原文寫得很客氣很熱絡,基本上那語氣是把王忠嗣當做十王宅裡的兄弟看待。
老實說,當初王忠嗣被養在宮裡,确實也是一切待遇跟皇子沒有多少區别。
這封信讓王忠嗣左右為難。
一方面他在東陽府這裡毫無前途,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日夜盼望着回長安。
另外一方面,哪怕政治嗅覺并不怎麼樣的王忠嗣,也察覺到李瑛在謀劃着什麼大事!
唐朝父辭子笑,弑兄殺弟的劇目真是演得太多太多了,讓人不能不往那方面去想。
王忠嗣甯可相信方有德兒子的話,也不願意去輕信李瑛的承諾。
除非形勢所迫。
“太子欲反。
”
方重勇說出了四個讓王忠嗣發抖的字。
“慎言,你雖聰慧,這種事情也不能亂說啊。
”
王忠嗣低聲驚呼道。
“王将軍,這件事不是明擺着麼?如果不是要謀反,太子有必要跟一個頗有戰功,卻被貶斥西南的軍中将領說什麼?”
方重勇的話讓王忠嗣沉默了。
很多事情就隔着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以後,也就那麼回事,之前他隻是刻意不想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李瑛當了二十年太子,如今的情況,我也從鄭叔清那邊聽到些許傳言。
聖人寵愛武惠妃,愛屋及烏之下,亦是對武惠妃之子壽王李琩極為寵愛。
太子會不會覺得,聖人有廢太子的打算呢?”
方重勇沉聲問道。
這番話入情入理,如果李隆基真要廢太子,王忠嗣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那這封信,如何處置?”
王忠嗣指了指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招攬信”。
“這不過是李瑛投石問路之計而已,說不定,他還給其他人寫過。
對于李瑛來說,王将軍若是回信響應,則是意外之喜;若是不回,也無妨,反正他已經決定走上這條路,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
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嚴重,王忠嗣頓時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像他這樣帶兵上陣的将領,面對類似的事情,其實都是在考驗自己的短處,那些豐富的戰陣經驗,半點都發揮不出來。
武惠妃的出身,挑動着皇子們的敏感神經。
如果壽王李琩成為太子,将來登基稱帝……會發生什麼,簡直不敢想象。
也不能說李瑛是在“刁民害朕”,因為李隆基确實對他很不滿!
“今年年初,聖人還在洛陽。
但不知為何,最後卻提前返回長安,沒多久我便被貶斥到巫山縣。
”
王忠嗣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感覺這些事情單獨看都沒什麼,但串聯在一起的話,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李隆基提前返回長安,是不是察覺到在長安的太子李瑛有什麼異動?
方重勇可不敢高估如今的李隆基,這個人的節操都已經掉沒了!
“依你之見,應該如何回複為好?”
看到方重勇許久沒說話,王忠嗣忍不住詢問道。
收到了李瑛的信,有很多種處理辦法。
最笨的辦法是“已讀不回”,當做啥事也沒發生過。
表面上看很穩妥,實則這是風險最大的應對方法。
“已讀不回”,表面王忠嗣看懂了局勢,卻又想坐視旁觀。
這種态度,在李隆基眼中,是最惡劣的。
甚至與參與其中還要惡劣。
參與其中,隻是沒腦子。
而已讀不回屬于居心叵測。
一個領兵的大将居心叵測,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
“王将軍……”
方重勇伸出手,就這樣看着王忠嗣。
“你這是何意?”
王忠嗣一臉錯愣的問道。
“所謂疏不間親,聖人于将軍有養育之恩;忠王與将軍有兄弟之情。
我不過同僚之子,俗語有雲:疏不間親。
很多話,那也得合适的身份才能說啊。
要不然我說的話,将軍又如何能信呢?”
方重勇無奈歎了口氣。
聽到這話,王忠嗣大喜,連忙從懷裡掏出那張紅紙,交給方重勇。
“暫時,你可稱我為叔父,我稱伱為賢侄即可。
回長安後,你便住在王家宅院。
”
王忠嗣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讓方重勇懷疑對方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形信箱。
拆開信,還是老爹方有德的筆迹,字形生硬而有力。
方有德在信上說,他與王忠嗣相交莫逆情同兄弟,現在自己要去幽州幹一番大事業,估計不會再回長安了,所以沒空照顧方重勇,隻能将他寄養在王家,一切聽從王忠嗣安排即可。
渣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