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巧飾僞(十八)“宋姑娘怎麽樣了?”……
及到夜半,皓月千裏,客船之上匪徒蕩清,火光撲滅,一切複歸浪靜風平。
外頭果然如雲湄所料,涼風簌簌,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濛雨。
明湘嗆得暈了過去,這一隅再無旁人,雲湄抱臂,扭身看向漣漪圈圈的江面,等着元貍開口。
元貍把金牌收入袖中,卻沉默跪着,并不說話。
雲湄等了半晌,忍不住轉頭問:“這個牌子究竟是誰給你的?稍一亮相,就招惹禍事。
”
平日裏都是好生收起來,不示于人前,方才是為了引走殺手,他才故意挂在腰間。
元貍還是不說話,他跪的地方沒有屋檐作蔽,雨絲侵襲,冷然沾衣,沖刷着他臉上的煙塵與血跡,也浸透他的身子,看起來狼狽極了。
他愈是這般不置一詞,雲湄便愈是窩火,忍不住冷笑道:“我好歹也養了你幾年,吃我的用我的,到頭來你是出息了,給我捅出這麽大的簍子,居然還敢按下不表。
”
元貍這才開口解釋,語氣有些許頹喪:“我沒有主動給你惹麻煩,隻是我的出身就是一個最大的錯。
”
他頭一次揭開舊事,雲湄眉尖微動,零星褪了色的記憶複又在腦海中閃回。
那夜暴雨滂沱,阿娘顫着身子,捂住小腹歸來,裸露的皮膚遍布暧.昧痕跡,澀然咬唇不語;旁邊站着那個目睹一切,卻連聲都不敢吭的名義父親。
小小的雲湄疑窦叢生,可不能問,哪怕是出于關心也不行。
因為多問一句,便是動辄打罵,父親打起人來可是直接往陰曹地府裏踹,此次他又被外人極大地觸犯了顏面、折辱了自尊,正愁沒人發洩,一回到家,那個賠錢的女兒便成了貼上來的出氣筒,被他當胸一腳,踢得滾在泥濘的院子裏,嗆咳一聲,剛長出來的牙齒脫落在地,在大雨的洗刷之下,那麽小的一顆伶仃躺着,白得刺眼,白得紮心。
雲湄在夾雜着雨絲的冷冽罡風中跪了一宿,回去便發了高熱,生父不想掏錢診治,又怕她就此燒壞了腦子沒甚作用,便幹脆趁機把她賣了,因為生得不錯,在流民聚集的地方亦換了兩袋米糧。
往後,雲湄過得颠沛,想要知悉那夜的細節,也無從求證了。
雲湄從記憶中回神,眸光閃動,問:“所以這個牌子,是「那人」給你的?”
元貍悶聲說是。
雲湄咬牙切齒,“你收着他的東西做什麽!他跟姓雲的老漢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麽好貨。
”她口中的雲姓老漢,便是她的生父。
元貍道:“這東西有時候能給我便捷。
我隻是不想讓「那人」監視我,連帶着監視你,才不拿它去換身籍的,不然憑着這牌子,身籍也能輕易弄來。
”
“便捷?”雲湄指着四下飛濺的血液,“你指的是這種殺身之禍嗎?船上死了多少無辜的人,你知道嗎!”
元貍膝行兩步,仰頭,語氣帶了破碎:“錯不在這塊牌子,我的出身就是一個錯。
阿姊,你知道嗎?「那人」每每公開筵飲會談,都會假惺惺地當着所有人的面抒發一番對我的思念,所以,就算沒有這塊牌子,有心人也仍舊會一直追殺我。
”
雲湄擺出極為厭煩的神色,“惡心死了,俱都是爛了根的玩意兒,裝什麽深情,分明是利用你平衡局勢罷了!”
元貍笑了笑,目光中盡是生冷,呢喃說:“是啊。
”轉而,又帶上乞求的希冀,擡眼望向雲湄,“阿姊,你會趕我走嗎?”
雲湄沒接話,反問他:“你連個身籍都沒有,平時去哪兒都靠偷渡,那金牌也都是收在看不見的地方,這回你究竟是怎麽暴露身份,引來殺手的?”
元貍見她大為愠怒,老實交底道:“阿姊知曉的,我小時候被他們抓去煉藥煉毒,後來僥幸跑了,身上卻一直留着一種藥物的獨特氣味,他們養了一種隼,可以根據此藥香來追蹤我。
平日我都是靠氣味更烈的各種香料來掩蓋混淆,這回行船,香料帶少了,所以……”
“難怪你時不時就要買一堆兒香回來,還濃厚難聞得緊,罵你也不聽。
”雲湄嘴唇哆嗦,後怕而又不忿,冷笑說,“還說你我之間最是親近呢,體內留有餘毒這麽大的事,你竟也瞞着我。
”
她是需要一把行走在暗處的趁手好刀以備不時之需,早前滿以為連着血緣的自家人更是忠心耿耿,而今才赫然發覺元貍卷入權鬥,分明是塊燙手山芋,哪裏是她一個平頭小民有本事納入麾下的。
雲湄心驚肉跳地在原地踱步,思忖片刻,擡步走至能看見甲闆上的境況的暗處,發現許問涯正帶着官兵,在審問餘下的活口。
雲湄說:“今天來的殺手,都是死士一流吧?”
元貍點點頭。
雲湄道:“那應當不會供出幕後主事之人,亦不會輕易說出為了搜尋誰而大屠客船,壞就壞在你先前為了吸引火力,現出身形,在桅杆上跳來跳去,想來隻要留意,都能看見。
”
也不知許問涯發沒發覺,至時候盤問起來,牽連她可就不妙了。
比起對這個連着一半血緣的阿弟心軟,雲湄覺得該先心疼心疼自己,財還沒發多少,人都快被他殃及池魚地害沒了,險些出師未捷身先死。
于是她冷冷道:“你這段日子先出去藏藏罷,沒事兒喊你,你便別再靠近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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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問涯正凝眉思索,身後全昶腳步匆匆地來上報情況,說随侍宋三姑娘的另外兩個仆人,一個藏在淨室裏受了火燒,另一個為了營救前者,也留下燒傷,但好險沒喪命,眼下正安頓在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