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蘅近來迷上了垂釣。
就在後花園的采湖邊,她能漫然度過一整天。
“您上次交代的,奴婢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邺城東郊五裡外有個桃刃村,夏龍雀就是從那頭出來的。
”細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家中親丁不多,一個瞎眼的阿姥,一個病骨支離的阿姐,再沒什麼遠近親戚幫襯,幾乎全靠那份袁府三等婢仆的月給養活。
哦,她如今就在袁尚公子的院子裡打雜。
”
季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沉思,半晌,她才揚竿,五味雜陳地吩咐:“既如此,挑個夏龍雀不在的日子,先偷偷給她家周濟些,就說是其故友,若究問,隻管拿出襄玉坊的名号,旁的再不許多嘴。
”
“娘子這是要……?”
“我?”她雲淡風起地笑了笑,“釣魚呢。
”
可惜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從傍午至黃昏,直到兄長偷摸溜達過來探看,也沒能收獲半條。
甄堯背着手,有些不屑地打量了一圈,并擡高下巴:“釣了半斤水草,你這餌料莫不是有問題吧?”
背後冷不丁冒出聲,叫專心緻志的季蘅不住抖了下竿,這次魚上鈎更無望了。
她略顯恚怨地回頭睨了兄長一眼,可能因為太久沒動,後頸驟然襲來陣酸痛。
“你好煩。
”
“煩,從小到大我最愛惹你煩了。
”
甄堯咧嘴讪笑,他總是這樣沒皮沒臉,哪怕已經成家立業當爹了,在自家小妹面前,時而仍會袒露亡賴狡黠的本性。
“這樣招惹你的機會往後怕是越來越少了,可得抓緊。
”
“有事求我就直說。
”
聞此,他卻意外安靜下來,沒立刻回答。
許是剛才起了大風,季蘅發間落有一片不起眼的翠葉,他盯了會兒,遂擡手,輕輕摘去。
季蘅注意到這個動作,不由再次仰視甄堯,與之相望時,見對方的目光甚凄炯,并露出了黯然還有點惙怛的表情。
大事不妙。
四月的某個晴朗日子,袁家先遣了當地有名的嚴媒證登門說合議姻。
那陣仗,至少能吵翻兩條街。
得知此消息的季蘅,如常待在虎仗齋,左手支頤,無聊翻起《周髀》,好像對家中的熱鬧事不關己,連眼皮也沒多擡。
屋内隻她與孟覺苦兩人,後者在整理蘭台時,發現兩卷被蠹蟲損毀的書簡,便安靜地将内容謄抄在染過黃檗的紙上,并不多嘴過問其它。
倒是外頭待命的丫鬟先沉不住氣了。
“聽說還是邺侯的意思!”細寶擰緊手帕,在廊檐底下踱來踱去,憂心沉吟,“娘子如何一點兒反應也沒給?”
跨坐欄杆的盧寬被她晃得有些頭暈,把嘴裡叼着的芨芨草用力一吐:“鹹吃蘿蔔淡操心。
五娘子都不急,咱們瞎急什麼?”
“你再講一遍?”
見細寶闆着個臭臉,他果斷認慫,忙笑着讨饒:“好姐姐,想必此事已是闆上釘釘了。
咱家女郎便是真不願意,也無可奈何啊!诶,那日我在大街瞧見袁軍得勝歸來,兩隊鐵甲連綿不絕,好不氣派……誰敢貿然得罪?”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嘴上說什麼擔心害怕,他們心裡其實早就盼望着五娘子順利嫁進袁家,大夥兒也能叨光。
“我隻是覺得咱們娘子有自己的考量。
”細寶倚柱坐下,歎氣,“你不曉得,她的脾氣最是倔了,有時甚至軟硬皆不吃。
莫說什麼王侯、将軍的,哪天就算昊天上帝來了,也強求不得。
”
“未必,我瞧五娘子那平靜模樣,倒不像要尋死覓活,絕不肯嫁的。
興許她隻是害羞呢。
”
“哎,你不懂,如今這不聲不吭的情狀才更叫我擔心!”
細寶一言兩語也說不分曉,懶得跟盧寬這種含糊木讷的男口多費唇舌,幹脆仰面閉目,默默感受那愈發燥熱的日頭。
終于捱到了午膳時間,她才小心翼翼地揭開竹簾,探身問:“娘子,廚房今日熬了鍋川芎白芷魚頭湯,您是想在書齋這邊用膳,還是回咱們院裡?”
“就布在這邊吧。
”季蘅這會兒正伏案胡亂寫着什麼,她以前就有個怪癖,神經特别緊繃的時候,喜歡去書店買本小升初的數學練習冊,邊做題邊解壓。
孟覺苦給硯滴添完水,靜悄悄地坐到了她身邊,淡然道:“你的筆鋒太亂了,還是休息會兒吧。
”
這句漫不經心的話竟像根針,戳破了季蘅佯裝的鎮靜和無動于衷,她有些艱難地擡起頭,竟已濕潤了眼眶。
午時,兩人并肩坐在大敞的長窗前,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翠綠竹林。
季蘅失禮地抱着雙膝,感受陽光的潤澤,更想把自己縮成一團然後徹底消失:“我心裡确實不痛快,但也無可奈何。
”
“你是怕拒婚惹惱袁氏?”
見對方說中她的心思,不免推心置腹:“甄堯之前找我聊過了,他坦言,袁熙決心娶我,已無轉圜之法;若我實在接受不了,隻剩一個法子,先裝病拖延,然後再伺機逃脫。
”
“堯郎君肯講出這樣的話,實在難得。
”
“是,反而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歎氣,“就算跑,現下又能跑到哪裡去?怕是沒出幾裡地就被人逮回來了,何況,我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