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深夜,城中村。
腳步踏過積水橫流的小巷,水窪裏的倒影微微晃動,頭頂亂如蛛網的電線縱橫交錯,将路燈的光線割成碎片。
幾道光影閃爍不定,終于,燈徹底熄了。
女人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手電筒的光束在漆黑的小巷中緩緩前行。
昏暗與狹窄仿佛無邊,但她步履安然,如閑庭信步。
這條巷,她早已再熟悉不過,仿佛每一塊石闆、每一道拐角,都印刻在她腦海裏。
光線掃過左側一扇雕工精緻的紅木大門,繼而輕輕一擺,落在右側那戶鏽跡斑駁的鐵門前。
門邊,一個少女蜷坐着,頭埋在雙膝間,昏沉地睡去。
她睡得不安,仿若被夢魇壓住。
燈光才剛觸到她,她便微微顫動,緩緩擡頭。
迷蒙的雙眼迎着光亮,眯了片刻,便啞聲喊了一句:“媽……你回來啦......”
是的,肖筱逃走了。
逃回了她熟悉又溫暖的港灣——她和肖女士的家。
鑰匙觸碰鐵門,發出清脆的響聲,餘音在靜谧的巷間回蕩。
肖婷婷一邊轉動鑰匙開門,一邊不自覺地柔聲問道:“晚飯吃了嗎?”
“還沒。
”肖筱低聲答。
肖婷婷一下子語氣就變了:“哎,又不好好吃飯!”那熟悉的責備中透着無奈與心疼,肖筱甚至不用擡頭,就能想象出她那想氣又氣不過的臉。
進了家門,肖筱沒有回房,隻随意窩在客廳裏,單坐着也不嫌悶。
她在透過敞開的廚房門看肖婷婷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昏黃的燈光灑下,将她的發絲映成淺白,将她眉間的疲憊勾勒得深深淺淺,比上次見面多了幾分蒼老。
家裏沒有挂鐘,時間在沉默中靜靜流淌。
肖筱看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一聲“吃飯了”打破沉寂,她才如夢初醒般收回視線,乖乖屁颠屁颠地挪到餐桌前。
肖筱家的餐桌不大,五盤菜、兩個碗,剛剛好。
筷子觸手可及,她卻始終沒有動,隻靜靜盯着一邊解圍裙的肖婷婷。
“媽,你看我們城中村環境這麽差,除了對門夏奶奶家,哪個屋裏不是斑駁的牆面就是漏風的屋頂,破破爛爛的,簡直就是危房。
”
“我們這屋裏的東西也都還好着呢。
你啊,還是先把自己照顧好了再說。
”肖婷婷心裏清,隔壁夏奶奶前幾天還跟她抱怨,說她孫子因為學生會團建和期末考的事忙得腳不沾地,連電話都沒空打。
而肖筱這麽突然地回來,實在是太奇怪了。
“媽,咱們還是搬家吧?”
“搬家?”肖婷婷将圍裙擱在椅背,理了理衣角,坐下來看着她。
“這兒挺好的,搬家做什麽?”
“換個新環境啊。
”
“換新環境不要錢啊?”她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仿佛都疊上了心事,“媽這一輩子啊,就屬這兒了。
哪兒都不去。
”
肖筱她垂下眼簾,半晌未語,心裏堵了一團無名的愁。
“而且,在這兒挺好的。
街坊鄰居熟得跟一家人似的,日子不慌不忙,兩點一線,挺自在。
”
“哪裏不慌不忙了?今天不還加班到很晚才下班。
”肖筱拆穿她。
肖婷婷給肖筱夾了一塊肉在她碗裏,柔聲道:“隻是偶爾。
”
肖筱看着碗裏的肉,突然問:“那以後沒有我了,你也會這麽自在嗎?”
“瞎說什麽呢。
別說了,吃飯!半天沒吃飯該都餓死了吧。
”肖婷婷拿筷子敲了敲她面前的碗,聲音清脆。
她皺眉喊道:“快吃!”
“好好好,我吃還不行嗎?”
肖婷婷緊張的神情在眼前,肖筱強壓下心中苦澀,亮了一個大笑臉,埋頭就是狼吞虎咽。
筷子夾飯,入口就是鹹腥味。
今天的飯有點鹹,肖女士放鹽放多了。
碗有肖筱洗,廚房水流聲嘶嘶作響。
肖婷婷端坐在書桌前,工工整整地寫着什麽。
飯飽便易困。
不一會兒,她終于放下筆,洗了澡準備睡覺。
結果沒成想一進房間,就看見肖筱坐在她剛才坐的椅子上等她,懷裏還抱着枕頭。
“還不回去睡覺?”
肖筱歪着頭,像隻不肯走的小貓:“媽,我今晚想跟你睡。
”
“真是奇了怪了。
你這回家一趟,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真是越來越粘人。
”她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一邊拿起吹風機,風聲呼呼作響。
“就要跟你睡。
”肖筱賴在床上,眼睛一閉,死活不走。
肖婷婷隻當是玩笑話,也沒多理。
長發不容易被吹幹,過了快十五分鐘,肖婷婷才把在發燙的吹風機關掉。
回過頭,肖筱已經是睡熟了,發出輕淺的呼聲。
她無奈搖頭,替肖筱蓋好被子,口中喃喃:“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