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窈一轉身沒看到妹妹,驚出一身冷汗。
她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一頭擠進正在看熱鬧的人群中。
甯曉像隻可憐兮兮的小老鼠,抱頭縮在地上,賣東西的小販指着她大罵:
“小偷,不給錢的小偷,不給錢還偷吃的小偷!報官報官!”
甯曉不知道買東西要給錢,吓得哆哆嗦嗦。
即便在這節骨眼上,她仍努力用小白手抓緊帽檐,牢牢記着姐姐的叮囑,絕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白頭發,口中小聲哽咽,“姐姐,姐姐……”
“小曉,”甯窈沖過去一把就将甯曉抱在懷裡,“别怕别怕,姐姐來了,姐姐在這裡。
”
甯窈忍下氣,從懷中掏出錢袋,遞與那小販:“方才我妹妹吃了你家多少東西?錢我來付。
”
甯曉輕輕拽了拽甯窈的裙擺,很小聲地說:“姐姐,我沒吃。
”
她隻拿了一隻白糖糕,但很快就因為沒付錢被搶走了。
“沒事沒事,”甯窈拍了拍甯曉:“姐姐付錢就好了。
”
甯窈已經提出賠錢,小販卻依然不依不饒:“今天你來吃不給錢,明天我來吃不給錢,那大家都不給錢好了。
”
“算了算了,”有圍觀食客看不下去,也勸道:“就一個小孩,也沒吃你東西,至于這樣嗎?”
“小孩怎麼了?小孩就能吃東西不給錢?天子腳下還沒王法了?”
耳邊熙熙擾擾,甯窈心中已經有幾分明白。
小販這麼做,早就不是因為甯曉吃了東西不給錢,而是見甯曉是個沒人跟着的小孩子,在借題發揮,作威作福。
“這小姑娘就是倒黴。
”有知小販底細的幾位路人竊竊私語:“胡二麻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他舅舅又是當官的,更飛揚跋扈了。
”
甯窈幹脆錢也不給,直接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報官吧。
天子腳下,我不信沒有王法。
”
一陣低低的虎嘯令大地震顫,冬日枯萎的樹枝殘葉紛紛落下,驚飛起一群白鹭。
一隻威風凜凜、油光滑亮的幼老,正撕咬着它的第一隻獵物——一隻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野兔。
幼虎不急于一口吞下獵物,而是先殘忍地與它玩耍着。
它舌頭上布滿倒刺,輕而易舉地将肉從骨架上分離開來。
這一幕能叫所有成年人膽戰心驚,魂飛魄散。
百獸之王,絕非浪得虛名。
阿寅分食午餐時,裴台熠款步走到它面前。
他擡手掐住它的下颌,蒼白的指腹按壓着那排沾血的森森然的虎牙。
威風凜凜的老虎崽子,在他修長而暗藏巨力的手指之下,仍然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傻貓。
裴台熠一顆一顆檢查完阿寅的牙。
“換完了。
”檢查到最後一顆,他悠悠道,“裝不了可愛了。
”
阿寅最後一枚乳齒已經自然脫落。
如今它碩大的身形、恐怖的尖齒,除了瞎子和傻子,已經再也不會有任何人,會将它和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狸奴弄混。
它的嗓子眼裡還如小時候一樣擠出嘶嘶的咕噜聲。
這道聲音宛如虎嘯的前奏,聽着隻覺得心驚。
裴台熠擡起眼皮,朝牆角的小碗投去有些落寞的一瞥。
這隻碗如今隻有阿寅的半個虎掌大。
等她下次來,自然就會知道。
她下次什麼時候來?
今晚?
明晚?
“大人。
”這時甯窈的婢女匆匆進來,向裴台熠禀報甯窈和甯曉出事,“是屬下沒保護好窈姑娘,屬下該死,請大人責罰。
”
裴台熠靜靜聽着。
他緩緩直起身,垂眸用一塊白帕擦拭去指尖的血,淡聲道:“回來再領罰。
”
甯窈抱着妹妹進到縣衙,還沒說話,那小販就大哭了起來,“清湯大老爺!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做小本生意,一天到頭起早貪黑,也賺不到幾個錢,結果這小姑娘,跑來白吃白喝!”
堂上縣老爺周斂便是胡二麻的舅舅,胡二麻這潑皮隔幾日就要鬧這一通,他都習以為常,便睜隻眼閉隻眼。
甯窈正欲開口辯解,周斂大聲呵斥道:“還想狡辯?你知不知道偷吃東西是犯法的。
”
這時屋外匆匆進來兩名衙役,輕聲告知周斂,“大人,縣衙門口突然來了輛馬車。
”
馬車就馬車呗。
縣衙在街門口,日日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還缺一輛馬車?
周斂一臉不耐煩,那衙役壓低嗓子,接着補充:“是,是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的馬車?
除了奔喪的靈車,京城就一輛黑色的馬車。
而那輛車和靈車并無二異。
甚至,甯願坐上靈車,都不願坐上那輛純黑色寅虎暗紋馬車。
“他,他?”周斂登時冒冷汗,搜腸刮肚地想了一圈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能将那瘟神來招來。
“他,他怎麼來了?他來做什麼?”
衙役也不知。
這時有消息靈通的師爺悄聲說:“堂下那位,姓甯,似乎裴家的三小姐夫家姓甯。
”
“那不就是,那位的……表妹?”
“按族譜來說,應該是這個關系。
”
周斂一張臉頓時又像哭又像笑,“他娘的個胡麻子,怎麼給我招來了這麼個事?”
“現在怎麼辦?”
周斂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道:“先,先去我屋将我收藏的千年雪蓮送過去孝敬。
”
片刻,衙役空着手回了。
“送去了?”周斂問。
“送去了送去了。
”衙役欣喜地說,“但是,”他話鋒一轉。
“你在這兒但什麼但!”
“但是那位,他人還沒走……”
周斂聞言,都快掉下眼淚來。
“他可有說,他來做什麼?”
“他的護衛說他……”衙役咽了一口唾沫,道:“路過。
”
“我的老天爺啊……”周斂恨不得以頭撞地。
“老爺,您看現在怎麼辦?”
周斂畢竟也為官了這麼多年,當然知道裴台熠今日來,不可能真的就是“路過”。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