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偏執
翌日,常夫人奉诏入宮,并依着家書中所言,将賬簿一并攜來,遞給常清念驗看。
常清念今兒個尤為華冠豔妝,一襲玄色繡金鳳袍裹身,長長拖尾散落在腳踏上,如同半折起的黑色羽扇。
其上金線遊走,浮光流動。
常夫人嫉恨得滿心冒酸,隻坐在下首悶頭品茶,一眼都不願多瞧,心裏暗罵她猖狂的小賤人,無端擺譜兒給誰看?
常夫人愈想愈氣,沒一會兒便等得不耐煩,冷哼道:
“說好的三七分成,還能短了你的不成?防家裏人跟防賊似的。
”
金護甲劃過賬簿上密密麻麻的數目,常清念紅唇輕勾,笑意卻不達眼底,哂道:
“府中近來進賬頗豐啊。
”
常清念睨了眼常夫人,隻見她此刻手頭寬裕,通身便又珠翠環繞起來,連帶神情也倨傲不少,心中不禁冷笑更甚。
即便受了常清念恩惠,常夫人也低不下頭顱,更遑論賠笑,隻沒好氣兒地催促道:
“既瞧過銀子沒少你那份,就趕緊把賬冊還給我。
我還有事要忙,沒空陪你在這兒耗着。
”
常清念随手合上賬冊,仿佛扇動起滿紙銅臭。
“還給你?”
常清念譏諷地重複一遍,向身旁遞出手去,承琴立馬上前扶她起身。
“這東西落到本宮手裏,你還惦記着能拿回去?”
見常清念居高臨下地眈着自己,常夫人頓時慌手慌腳,正欲色厲內荏地質問,卻聽常清念一聲低喝:
“拿下!”
話音剛落,殿外便湧入幾名身強力壯的仆婦,不由分說地将常夫人按住。
常夫人忍不住拼命扭掙,反抗間珠釵散落,狼狽不堪:
“你……你要做什麽?!我可是你嫡母!”
常清念緩緩從階上走下來,路過常夫人身前時,擡起手中賬簿拍了拍常夫人的臉,極盡羞辱意味。
見常夫人怒目圓睜,常清念也懶得同她多費口舌,語氣冷如冰霜:
“這賬簿,等會兒便讓刑部來還給夫人罷。
”
-
攥着袖底罪證,常清念心頭燃起熾盛烈火,恨不得即刻将常家燒成灰燼。
連轎辇都來不及傳,常清念步履生風,急匆匆地朝皇極殿邁去。
袍袖上的金鳳仿佛也有所感,拂動間振翅欲飛似的。
承琴和錦音在後面緊緊跟随,小跑着才能勉強跟上常清念。
繡鞋踩在青石闆鋪就的宮道上,如同緊密急促的鼓點。
禦書房外,崔福正要端着新沏的君山銀針進去,卻見皇貴妃氣勢洶洶而來,平日裏那些波瀾不驚全然不見。
崔福吓得一個激靈,手中茶盞險些傾倒,連忙回身塞給元祿,自己迎上前道:
“奴才見過皇貴妃。
”
“皇貴妃可是有急事要見皇上?朝中大人們皆在裏頭議事,奴才這就進去替您通禀一聲。
”
常清念等的就是這個時機,哪裏還容得崔福通禀,擡步便往禦書房裏闖。
崔福緊跟在皇貴妃身旁,攔是萬不敢攔的,隻能不住相勸:
“娘娘息怒,陛下正在與衆位大臣議事,此時闖進去,恐有不妥……”
常清念置若罔聞,徑直推開那扇雕龍畫鳳的紫檀木門。
突如其來的動靜頓時驚擾殿中,朝臣們皆暗自側首朝殿門口觑去。
他們并不都見過常清念,但無疑識得那身皇後鳳袍。
一時間,衆人連忙閃身行禮:
“臣等參見皇貴妃。
”
原本擁擠的禦書房,硬生生為常清念讓出一條路來。
崔福抹了把冷汗,慌忙撲跪在地,磕頭道:
“陛下恕罪,奴才實在攔不住娘娘……”
周玹擺了擺手,自禦案後擡眼,直直望向她這隻通體玄金的小鳳凰。
雖被打斷議政,周玹眸中卻并無怪罪之意,隻溫聲問道:
“怎麽了?”
許是一路來得太急,鳳口中銜着的珠穗仍晃動不止,在女子額心投下琳琅珠光。
周玹溫柔沉靜的眼眸,奇跡般地将人心緒撫平。
常清念沉下呼吸,一步步朝禦案前走去。
常相躬身立在一旁,也不住想要探究常清念意欲何為。
可常清念眼風掃都沒掃他,忽然雙膝一彎,跪下叩首道:
“妾身叩見陛下。
”
衆臣見狀皆驚惶不已,連忙跟着一同跪下。
霎時間,禦書房中嘩啦啦跪了一片,唯有皇帝穩坐案後。
周玹微皺眉頭,沉聲命道:
“起來說話。
”
常清念卻沒聽從吩咐,隻緩緩跪直腰身,朗聲禀道:
“啓禀陛下,妾身要狀告中書令常修元……
周玹心中早有警惕,聽得常清念此言,便立馬喝止:
“皇貴妃!”
“退下。
”
周玹語氣加重幾分,但望能令這女子別犯驢脾氣。
皇上雖制止得快,但衆人早就豎起耳朵,将方才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去。
這回不止常相,所有俯首的朝臣都不禁目瞪口呆。
皇貴妃方才說要告誰?中書令常修元?那不是皇貴妃生父嗎?!
早知周玹不會任由她說下去,常清念按住心頭翻滾的委屈,自袖中捧出一本明黃奏呈,雙手高舉過頭頂:
“臣妾以中宮箋表進言,還望陛下聽之。
”
中宮箋表一出,聖旨亦不能輕易駁回。
常清念此舉,無疑表明她是要動真格。
更何況周玹方才明明制止,她仍舊堅持,未免有逼迫周玹的意思。
常相嘴唇顫抖,心中又慌亂又不解,忍不住膝行上前,低聲诘問道:
“皇貴妃娘娘,您在說什麽啊?您是不是糊塗了!”
常清念卻抽袖揮開常相,隻目光定定地望向周玹,丹唇不安緊抿,心底卻并無悔意。
這把複仇之火,即便将她自己一并焚燒殆盡,也絲毫不足為惜。
周玹氣得擡手阖目,好半晌,終于怒氣沉沉地命道:
“呈上來。
”
崔福跪在門口,聞言立刻連滾帶爬地過來,從常清念手中接過中宮箋表,呈到周玹案前。
周玹垂眼瞧去,隻見折上字跡娟秀工整,卻字字如刀,控訴着常家罄竹難書的罪行。
常清念又掏出一本湛藍賬冊,仿佛怕周玹會包庇常相,便高聲說與在場衆人聽:
“中書令貪權竊柄,賣官鬻爵,私授鹽茶道官位,受贓逾三十萬兩白銀。
贓銀皆載于此冊,請陛下過目。
”
常相一眼認出那是府中賬簿,頓時駭得面如金紙,心中無數念頭盤旋,最終隻剩四個大字:禍到臨頭。
瞥見常相挺直的腰闆陡然佝偻下去,常清念眼神嘲弄,心底輕哂:
他以為這就完了?
“另有其子常裕,去歲中舉後出京遊逛,尚未出大行皇後熱孝,便于涼州府萍藩縣內飲酒行樂。
醉中打死萍藩縣伯之子,後又奸殺其妻。
”
不理會身邊斷續傳來的抽氣聲,常清念四平八穩地将常家罪狀一一念來,再次叩首道:
“兩條人命在身,中書令亦包庇縱容,脅迫涼州府枉法取私,赦其子無罪還京。
常氏一族罔顧律法,藐視朝廷,還望陛下明正典刑,以為欺君之戒。
”
大臣們不由面面相觑,暗道這對常家父女,怎麽忽然間便自相殘殺起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隻聽常皇貴妃字字割肉見血,好似非要她這老父親人頭落地不可。
所有人屏息凝神,靜待皇帝作何反應。
今日之事已鬧得人盡皆知,皇帝必須當下做出抉擇——
如若皇帝不發落常相,就得定皇貴妃誣告之罪。
而皇帝若欲保皇貴妃,便要問罪自己得力重臣。
自打周玹登基以來,何曾被人逼得這般騎虎難下?
禦書房內靜得可怕,唯有紙頁翻動之聲清晰可聞。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奏表并不冗長,周玹卻看得極慢,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重若千鈞。
良久,周玹将奏表合起,目光在常清念與常相間梭巡片刻,沉聲聖裁道:
“常修元貪贓枉法,賣官鬻爵,證據确鑿。
着解除一切官職,暫由禦史臺羁押,待年節過後,交付三司會審。
其子常裕,即刻革除功名,押入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
“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
常相慌不擇路,不住磕頭辯解,可無論什麽話,在當下都顯得無比蒼白。
畢竟上表彈劾之人,可是他的親生女兒!
“皇貴妃,你怎可誣告自己生父……”
周玹眸光一厲,禦前侍衛立馬沖上前,捂着常相的嘴将他拖去殿外。
謝晏和跪在朝臣當中,聽罷猛然擰起眉心。
此時此刻,他恍然悟到周